“你就不能……稍微低調點嗎？”阿拉琪說，“剛才怎麽會有那麽多人圍著你？你做了什麽？你知不知道一個人類給你拍了照，分分鐘就能傳到100個人手裏？萬一當初毀滅魔界的人也在這裏呢？一看到你的臉不就知道魔族還有漏網之魚？你還想不想太太平平地過你的懶日子？”

魔王突然一震，轉過頭，睜大眼睛看著阿拉琪。

“……很好，看來你想。”阿拉琪滿意地抱起雙臂。

“你剛才說，一個人給我拍了照，馬上能讓100個人知道我在這裏？”

“是啊，現在人間界的信息傳播速度可是很快的，說不定現在你已經被——”

魔王“呼”地伸出手，指向邊上一面更大的電視幕墻。屏幕上還是剛才那個當紅炸子雞，只是播放的宣傳MV換成了另一段。

“那如果我出現在那上面，是不是能被更多更多的人看到？”

阿拉琪楞了一下，並不太懂這個高齡兒童的用意，只是點點頭：“是啊……而且會多很多。”

魔王轉過身。面前來來去去的路人手裏都握著一只小匣子，上面也有屏幕，屏幕上閃動跳躍著不同的圖像。魔王轉向旁邊的大樓，一個女明星的巨幅宣傳海報占據了中間最顯眼的位置。一輛集裝車從路上開過，車身上塗裝的是眼下最火的青春偶像組合的寫真照。

“如果我出現在那裏，那裏，那裏……如果每個人的小機器上都有我，那是不是意味著，那些失散在人間界的魔族，也能知道，我來了？”

阿拉琪怔住了。

“如果我的形象傳播到了整個人間界，那就能讓那些魔族都知道，魔界之王來了，魔王大人已經降臨人世了！”

魔王的紅眼睛閃著晶亮的光芒，他看看天空，看看人群，看看阿拉琪，嘴角不由自主地扯起一個激動的笑容。他一綻翅膀騰空而起，裸|露的皮膚上浮現出深淺不一的藍色咒文。

魔王站在雲間俯視大地，他的眼中是閃閃爍爍的人間燈火。

“然後就能召集起那些幸存的族人，像老爹說的，向那群混賬覆仇！”

阿拉琪相當意外，她原本以為魔王已經做好了混吃等死一輩子的準備，沒想到他根本就沒有忘記自己老爹臨終的囑托。

“可是……你準備怎麽做呢，”拍拍翅膀趕了上來的阿拉琪問，“你剛才說的那些位置，都是人類的明星才能登上的高度。就算不是明星，也得有人花錢為你宣傳為你造勢為你買廣告位啊。我先聲明，我可是一點都不懂這些人類的事。”

“那我們就去找個懂的啊，”魔王胸有成竹地笑了，“剛才不就有一個嗎？還買一送一附帶一個天使，賺到了啊。”

☆、門背後的魔界

杜沫沫感覺自己快要丟掉這份工作了。

那天她被那兩個奇奇怪怪的人嚇得一頭漿糊，直接抓起電話叫了保安。然而保安還沒趕到，那兩個人已經不見了。

是不見了，不是跑掉了。

杜沫沫不知道該怎樣和大廈保安解釋，她眼睛一閉，一睜，就是字面意思上的一眨眼，人不見了。

保安說要不去看看監控吧。杜沫沫雖然覺得好像哪裏不太妥，還是跟著一起去了。可是整層樓和一樓大廳的監控視頻裏都只拍到兩人進來，沒有他們出去的畫面。

對著培訓中心前臺的攝像頭裏拍到的是，那兩人走進前臺大廳，和杜沫沫說了幾句話；杜沫沫拿起電話，然後整個畫面白光一閃，什麽都看不到了。

大概半秒後畫面恢覆，屏幕上只剩下握著電話的杜沫沫。

這件事傳來傳去，就成了“光天化日！一對男女在某兒童培訓中心前臺神秘失蹤”事件，在各種本地論壇傳得沸沸揚揚，配圖還是不知道被誰偷拍去的監控畫面。杜沫沫也被經理叫了好幾次，讓她翻來覆去地描述當時的情況。

“所以你看到他們進來沒有？”

“……看到了。”

“那看到他們出去沒有？”

“沒有……”

“沒有出去，人怎麽會不見的？”

“不……不知道。”

經理扶著額頭，揉了揉眉毛。事情才過去三天，還沒到被人遺忘的時候，更何況有具體的時間地點人物的都市傳說是想傳多久就傳多久。這三天裏幾乎沒有什麽新生來報名了，退款退學的孩子家長倒是不少，聽了傳言來看熱鬧的閑人更多。

“那你當初為啥要叫保安？他們打你了還是罵你了，還是要炸了我們公司？”

他……嚇到我了。杜沫沫不敢說。

第四天，經理讓杜沫沫去財務那兒結了工資，親自送她出門。

杜沫沫又沒有工作了。下星期就要交房租，她盤算了一下，加上剛拿到的工資，交完房租之後，她可以每天花兩塊三毛六活到發下個月生活費。

比吃土好多了，還能買瓶水。

杜沫沫剛走到十字路口，信號燈跳紅燈了，於是她停下來看了眼手機。金莉莉又在刷和她的高富帥男友的約會照了。圓圈裏一個三叉星標志的方向盤和車鑰匙，畫面角落正好拍到的手腕上金光閃閃的名表，露出半個星爸爸LOGO的飲料杯，副駕駛位的45°嘟嘴自拍；配字：其實我一直知道幸福是什麽，就是等你出現之後（心）。

杜沫沫給她點了個讚。因為金麗麗說，你不讚我就是不愛我，我的每條朋友圈你都要讚，我也會讚你的，麽麽噠。

杜沫沫不太懂這數據有什麽好執著的，可能自己還沒到金莉莉那個境界吧。她把手機揣回兜裏，看到紅燈一跳一跳的，沒有轉綠，也沒有刷新下面的計時器。

這路口的紅燈有這麽長嗎？這個念頭只是在她腦海裏轉了一下，杜沫沫又重新掏出手機，刷點什麽來看。

她看完了三四條段子，突然意識到四周異樣的安靜。就算是沒什麽閑人的工作日下午，這裏畢竟也是市中心地段啊，為什麽靜得就像——

杜沫沫擡起頭，看到面前靜止在馬路中間的大小車輛，身邊直視前方的路人；轉頭望望，行道樹的枝條保持著被風吹拂的弧度，沒有繼續往上揚起也沒有重新落下。

這是什麽情況？杜沫沫懵了。

她的腦子還沒轉過彎來，一片寂靜的世界裏突然響起一串手機鈴聲。杜沫沫嚇了一跳，看看手裏的屏幕，閃動著的是完全不認識的陌生號碼。她遲疑了一下，晃著手指點了接通。

“杜沫沫嗎？”電話那頭是一個略顯耳熟的年輕姑娘的聲音。

這是一個新的面試通知，工作內容是“學齡兒童的課外英語輔導”。

杜沫沫已經有點不敢相信自己會給那麽多熊孩子相關單位投簡歷了，她再三和對方確認了自己的資料，得到的回答無比準確，甚至詳細到自己的身高體重星座血型。杜沫沫一邊聽著電話裏的姑娘說話，一邊回憶了自己的簡歷：好像沒有寫這些瑣碎的東西啊。

“好啦好啦，地址等下用短信發給你，明天下午三點，不要遲到啊。”電話裏的姑娘一股腦說完，急匆匆地掛斷了。

被定格的時間又開始流動。紅燈跳轉成綠燈，兩旁的車輛有序地停在停車線後，行人熙熙攘攘地過了馬路，行道樹在風中揮舞起柔軟的枝條，葉片颯颯作響。

杜沫沫總感覺剛才那個電話是自己晃了神，可是剛跟著人群踏上斑馬線，手機一震，對方發來了短信。

杜沫沫點開，看到信息顯示的地址是商業區某寫字樓，B1。

那不是地下停車場嗎？杜沫沫不自覺地想起曾經看過的那些犯罪電影。短短一周的時間裏她感覺自己好像穿越了好幾部戲。

然而杜沫沫還是決定去，畢竟比起吃土和灰溜溜地回家來，她寧可親自去探個虛實。出門前她給金莉莉打了電話，告訴她萬一自己傍晚六點還沒跟她聯系，就趕緊報警。

“……這麽嚴重？”

“這麽嚴重。”

“你到底要去幹嘛啊，真的危險的話就別去了唄，隨便找一個能拿錢的工作得了。”金莉莉說。

“不行，這可能是會改變我人生軌跡的機會。”杜沫沫的意思是指職業規劃。

杜沫沫準時準點到了短信上說的地下停車場。繞著各種有名的和不有名的車們走了好幾圈之後，還是沒有看見什麽辦公室或是辦事處的牌子，杜沫沫感覺自己被耍了。

然後電話響了。

“你到了嗎？”還是昨天打電話給她的那個女聲。

“我……我到了，”杜沫沫說，“你們在哪兒？”

“哦哦哦，你稍等一下，”電話那一頭傳來一陣嘩啦啦轟隆隆的聲音，片刻之後，女聲再度響起，“好了，你面向北方，往前走49步，左轉，打開面前的門，就是了。”

太可疑了，簡直像捕鼠器上的奶酪一樣可疑。掛了電話之後，杜沫沫果斷轉身，朝來的方向頭也不回地走了，準備回家。

走出一小段路之後，眼前的走廊拐了個彎；雖然和來時的路有些微妙的差別，杜沫沫還是順著左拐，然後看到面前有一扇門，上面亮著“出口”的指示燈。

杜沫沫想也不想地就擰了把手推開門，然後一步邁進——

眼前猛然一黑，耳邊“呼”的一聲，似乎燃起了一團火。昏暗的視野應聲被照亮了。杜沫沫轉頭看看剛剛跳起來的火把，發現自己似乎站在一個並不敞亮的房間裏。頭頂是隱約能看到繁覆圖案的天花板，腳下是厚實柔軟的絨地毯。她轉過身，自己親手推開的那扇門已經不見了，好像根本沒有存在過。

這是自己沒睡醒，還是開錯門了？

然後，一點兩點更多的火光從近到遠飛快閃起，整條走廊在橙黃色的火光的躍動下展開。盡頭是一扇半開的雕花大門，純銅把手熠熠閃爍，充滿邀請的意味。

杜沫沫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疼的，看來醒著。

餘光瞥到地上出現了另一人的影子，隨著火光虛虛實實地晃動。杜沫沫趕緊轉過身，看到那個紅發姑娘正叉著腰瞇著眼，挑起嘴角朝自己笑。

“歡迎來到魔王陛下的城堡。”

以杜沫沫迄今為止20年的人生經驗，她認為自己被抽中成了參與真人秀的倒黴路人。

已經失去彈性的軟趴趴的沙發，結著蛛網的雕花茶幾，覆蓋著不明白色汙垢的銀質餐盤，以及盤子裏可疑的深褐色……茶點；杜沫沫小心翼翼地拿起杯子，聞到一股微妙的甜膩味，想了想還是放下了。

坐在對面高背椅上的白發青年看到她這個舉動，朝邊上的紅發妹努努嘴，對方不情不願地給杜沫沫換了另一杯正在咕嘟咕嘟冒著泡的茶；看顏色好像是用苔蘚泡的。

杜沫沫被那個紅發妹半請半趕地帶到這裏，一開門看到那個一面之緣就害她丟了工作的非主流白發男皺著眉撇著嘴，翹著二郎腿坐在吊燈下，看起來心情比那天更不好了。

紅發妹說，這是魔王陛下。

雖然聽起來很假，但在這個環境下，“魔王陛下”四個字配上那青年的表情，莫名就有一種威壓感。杜沫沫並攏雙膝，手揪著自己的裙擺，視線已經把這個房間高度一米以下的情況掃了一遍——沒有發現攝像機的三腳架。她悄悄擡起眼，看到魔王陛下緊鎖雙眉，使勁咬著嘴唇，雙手的十個手指快要絞成麻花。

魔王……看起來也很緊張呢。杜沫沫想。

突然魔王咳嗽了一聲，大概是用作開場白。

“不好意思……那天嚇到你了。”魔王說，眼睛看著邊上的燭臺。

一邊的阿拉琪對此十分滿意，雖然魔王大人的措辭水平依然有待提高，但至少已經邁出了“有話好好說”的第一步了嘛；真是不枉自己花了大半天的時間教他人類的社交禮儀。

杜沫沫點了一下頭，又飛快地搖搖頭：“沒事……我天生膽子比較小……”雖然不知道攝像機藏在哪裏，但應該有人在拍吧。

魔王大出了一口氣，轉向阿拉琪：你看她自己都說沒事了。阿拉琪一眼瞪了回去：接著說下面的話。

魔王又是一聲咳嗽，用作分段。

“是這樣的，”魔王咬了咬嘴唇，“杜沫沫小姐，我希望你能成為我的、我的、我的——”他轉向阿拉琪，“那個叫什麽？”

阿拉琪擡手就是一個爆栗敲在魔王腦袋上，然後大步走到已然懵掉的杜沫沫跟前，一屁股在她旁邊坐下，從胸口掏出一張紙，抓起杜沫沫的手，蘸了蘸杯子裏的茶水，就要往紙上按下去。

“等等！”杜沫沫大聲叫停，“你們到底是在做什麽！為什麽偏偏是抽中我？！不要耍我了好嗎我只是想好好找份工作！”

“這就是你的工作。”阿拉琪說完，抓著杜沫沫的拇指往紙上一按，印出一個暗綠色的指紋。阿拉琪拿起來看了看，朝它吹了一口氣，指紋瞬間變成鮮紅，印泥的顏色。

“聽說你們人類都是用紅色的，”阿拉琪笑笑，一把摟住杜沫沫的肩膀，貼著臉蹭蹭，“好了，今天起你就是魔王陛下的經紀人了，要讓他成為閃亮的巨星啊。”說著阿拉琪不易察覺地伸手撓了撓自己的背。

杜沫沫使勁推開她，搶過那張可疑的紙，看到上面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她不認識的古怪文字。雖然一路看下來沒有看懂任何東西，但是她看懂了自己的名字，還有那個指印。

“……這是在做什麽？差不多可以停了吧？讓我回家好嗎？”她站起來看看紅發的阿拉琪，看看白發的魔王，繞著房間走了一圈，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檢查，就要搬椅子來看吊燈裏是不是藏著攝像頭的時候，魔王又一聲咳嗽。

“請多……關照，”魔王轉向阿拉琪，“是這麽說的吧？”

☆、驚人的雜錦炒飯

杜沫沫做了一個很不高興的夢。夢裏她推開一扇門，走進一個陰暗古怪的城堡裏，看到那兩個在她面前憑空消失的人，然後被紅發妹強行抓住右手在紙上按了個指印。雖然她看不懂那張紙上的內容，但她直覺肯定不是什麽好事。

她夢見那個白發的高個青年皺著眉別著臉，看著空氣對她說，今後你就是我的人——不，我的經紀人了。那個紅發妹靠在沙發上“哢哢哢”地笑，露出兩枚白森森的尖牙。

還好是夢。杜沫沫想，然後睜開眼睛，看到腦袋正上方懸著的那個巨大的蝙蝠吊燈，大腦當機兩秒整。

杜沫沫猛地倒抽了一口氣才把那聲快要沖出口的尖叫咽下，從支離破碎的記憶中一點一點拼湊起昨天的事。

那個自稱叫阿拉琪的紅發妹確實說過，她今後就是魔王陛下的經紀人了。她被強行畫押的那張紙就是契約，如果違背契約的話，就會遭到魔界的詛咒。

“非常可怕的詛咒，”阿拉琪說，“一喝水就會流眼淚，一輩子都這樣。”杜沫沫覺得她說這話時的表情莫名地充滿信服力。

然後對方又以“經紀人都和藝人住在一起”的理由強行把她留宿在城堡。直到幾星期後杜沫沫替阿拉琪收拾房間，從她床底下掃出幾大本封面上寫著“娛樂圈”“霸道影帝”“好X塢”之類的言情小說，才明白自己是被什麽坑了。當然都是後話。

當時的杜沫沫還沒從一連串的打擊中緩過神，甚至還不知道這到底是不是真人秀節目。她的大腦一時之間接受不了如此龐大的信息量。直到白發紅眼的魔王又擠出一聲咳嗽，然後拍拍手表示該吃飯了吧，杜沫沫才被阿拉琪用手抓著拖到餐廳。

看到那些自動燃起的蠟燭，像被隱形的手擺好的刀叉餐盤，還有自己把自己疊成一朵花的餐巾，杜沫沫終於開始接受，這裏說不定真的是魔界這個事實。

在魔界的第一餐是又生又糊的麥片粥，但說不定這就是人家的口味，所以杜沫沫默默地吃完了。然後她被阿拉琪牽著手帶到一間臥房門口，推開門丟了進去。

不知道早飯會是什麽。杜沫沫一邊這樣想著，一邊起了床。看了一眼手機，還剩不到20%的電，早知道就不拒絕阿拉琪說手動幫她充電的提議了。

幸虧昨天在六點以前聯系了金莉莉，不然回去恐怕還要去警察叔叔那裏銷案。

“所以你找到新工作了嗎？”當時金莉莉是這麽問的。

“嗯……大概吧。”杜沫沫說。新工作是給魔王做經紀人這種事她實在是說不出口。

“是嗎？待遇怎樣？”金莉莉好像也不關心具體的工作內容。

“不知道……還沒談這個，不過好像是包吃住的……”

金莉莉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也不知道她想了些什麽。

杜沫沫走出房間，發現別人似乎還沒有起來——別人是指阿拉琪和魔王；截止目前，她還沒有在這裏遇見第三人。

輕手輕腳地四處逛了一圈，杜沫沫發現城堡比她昨天匆匆一瞥的印象要大得多，四處陳列著一些看起來就很“魔界”的東西：比如不知名的動物骨架，不知名的異獸標本，不知名的騎士盔甲……杜沫沫溜達到某處的走廊上，看到墻上一路掛滿了畫像。畫像上的男人都穿著繁覆考究的禮服，女人的衣襟和發辮上綴滿沈重閃亮的首飾；他們都有著奇異的發色和鮮紅的瞳孔。杜沫沫想，除了這兩點，魔界的審美還是和人類差不多的。

她看到走廊盡頭又是一扇大門，不自覺地上前推開，然後一眼就看到了那副掛在墻上的巨大畫像。

穿著華麗服飾的女人坐在陽光燦爛的花園裏，斜靠著一張軟椅；她身邊放著一壺茶，手裏握著一本書。她的發絲像天幕的白雲一樣輕軟，挽起後又傾瀉一地，閃爍的寶石像被困倦的手隨意灑在她的發上。她望著畫框這一頭淺淺地笑，深紅的眼睛似乎散發著紅茶的馨香。

杜沫沫感覺她在看著自己，她是在朝自己笑，她的眼裏一定映出了自己的影子。杜沫沫忍不住又走近了一步，然而身後響起了一個硬梆梆的聲音。

“我餓了，飯呢？”

杜沫沫嚇了一跳，猛地轉過身，看到魔王眨巴著和畫中女人一樣的紅眼睛望著她，身上還穿著印著星星月亮的睡衣。

“這是……你媽媽？”杜沫沫按照她所看過的小說的發展這樣問道。

“不，”魔王看了一眼畫像，搖搖頭，“這是我奶奶。”

杜沫沫想起魔王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說的“還沒我奶奶好看”，瞬間就原諒了他。

不過魔王大人餓了要吃飯，這該怎麽辦呢？

杜沫沫拿著魔王畫給她的地圖找到了廚房，發現裏面堆滿了各種自己認識的和不認識的食材，她也不知道架子上那堆五顏六色的粉啊幹啊是用來幹什麽的。努力從一堆神奇的動植物中扒拉出了憑肉眼判斷應該不會有毒的東西之後，杜沫沫炒了一盆子大概能算是雜錦炒飯的東西。

魔王皺著眉頭抄起銀勺子吃了一口，眼神一變，緊接著眼淚“嘩”地流了下來。

完了。杜沫沫想，剛才那個白白鹹鹹的東西難道不是鹽嗎。

杜沫沫還沒來得及開口問，阿拉琪騰騰騰地沖進了餐廳，頭發亂糟糟的，還沒梳上小揪揪。

“這是什麽！”阿拉琪提起那口大鍋，鍋裏是杜沫沫的魔界風味雜錦炒飯。

杜沫沫勾了頭，壓著嗓子小聲地說：“是……我做的飯。魔王說他餓了，所以我才……”

阿拉琪不可思議地望著她，然後使勁把鍋子往桌上一捶。

“這也太咕嚕噠好吃了！”

杜沫沫後來才知道，中間那個意味不明的“咕嚕噠”是阿拉琪老家的方言，一句粗俗不堪的話，如果老魔王還活著絕對不會允許阿拉琪在宮殿裏說出來的話。這句話也宣告著魔王從長達一百年的麥片粥地獄中解放，宣告著阿拉琪從此擺脫了長達一百年的下廚日常，只有杜沫沫，自己又給自己上了個套。

這頓飯後杜沫沫決定認真地和魔王談談，關於他所謂的經紀人，還有那張契約上的雇傭關系，以及自己的待遇問題。

還是昨天那間會客廳，杜沫沫坐在原來的位置，和魔王隔桌對望。只是她才看了三秒對方的紅眼睛，又慫慫地轉過頭了。

——魔王松了一口氣，幸虧她先認慫了。

“所以，你說的經紀人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杜沫沫對著茶杯說，“呃，我的意思是……你不是魔王嗎？為什麽要到我們的世界來……而且是發展演藝事業？”

魔王想了想，要全部解釋太麻煩了，於是用了老爹當初的名言：“我是魔界之王，我不需要跟你解釋。”

老爹說這話的時候往往翹著二郎腿，摸摸精心梳理過的胡子，睥睨那個不知好歹的提問的家夥。魔王原樣照搬地翹起二郎腿，斜了眼睛看杜沫沫，只是沒有胡子可以摸，只好搓搓下巴。

這副一看就是新手上路的架勢也就能勉強唬住剛畢業的小應屆。杜沫沫果然不敢再問了，擰了半天裙擺之後又換了個話題：“那你……準備往哪方面發展呢……影視歌？還是綜藝？”

“什麽影視歌綜藝？”魔王表示完全沒聽過這些詞，“這些都交給你啊，我只負責——負責紅，負責在各種大屏幕上閃亮登場。”

杜沫沫覺得現在偷偷溜掉可能還不晚。

“那……昨天說的契約……具體內容是什麽？”

魔王的神情一冷，方才那股菜鳥氣勢瞬間消散了，他的眼中閃爍起異樣的光芒：“你要以經紀人的身份一直輔佐我，協助我，直到我召回——直到我成為讓全人類都會因我的名字而震撼的巨星。”

“……怎麽可能，”杜沫沫低著頭皺著眉說，“首先我就不是專業的經紀人啊，連相關的從業經驗都沒有……要是做不到怎麽辦……”

而且你也不是專業的藝人啊。這是杜沫沫沒有說出來的另一句話。

“不，你肯定做得到的。”魔王說，同時悄悄豎起中指，回敬給杜沫沫身後那個從昨天到現在，氣得翅膀直掉毛的天使。

阿拉琪說的果然沒錯，區區一個守護天使，只要是主人自願做出的決定，就無法幹涉吧，何況這裏是魔界，可不是他們的地盤。魔王得意地搓了搓下巴。現在契約已經生效了，就算是天使也不能破壞。

“好吧……我盡力……”杜沫沫說。她打定了隨便糊弄一下應付了事的主意，看情況不對再想辦法逃跑。

“那麽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哦，是什麽？”魔王掏了掏耳朵。

“你準備付我多少工資，”杜沫沫說，“月薪？年薪？有保險嗎？”

工資？工資是什麽？魔王表示這又是一個沒有聽過的新詞，他悄悄轉向變成一個糖罐在邊上圍觀的阿拉琪，用眼神尋求幫助。

“不如……說說你的心理價位吧。”經過阿拉琪眼神指導後魔王這樣說道。

杜沫沫想了想，有些猶豫地伸出手：“五千。”

“我還以為什麽呢，”魔王大笑三聲，“以後每個月你就自己去金庫拿五千金幣吧，不用來問我了。”

雖然杜沫沫的本意是人類貨幣的五千塊，但是草草回憶了一下不知道多久前查過的國際金價之後，她決定閉嘴，然後安靜地接下這份工作。

“還有別的問題嗎，”魔王說，“沒有問題的話，明天交一份企劃案給我吧。”這句話是阿拉琪從那堆言情小說上學來，之後又教給魔王的。

“……企劃案？”杜沫沫腦子一頓，“關於什麽？”

“關於魔王陛下——也就是我——的出道作啊。”

☆、不怎麽慎重的出道

在杜沫沫人生的前20年，她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自己會涉足演藝圈。

並且是做一個魔王的經紀人。

接受了“出道企劃案”這個任務之後，杜沫沫連續伏案16個小時，用很有“魔界風格”的骨節蘸水筆寫滿了20頁紙，反覆刪改調整之後，終於把內容濃縮到三頁。

為了防止魔王看不懂，杜沫沫還配上了自己手繪的簡筆插圖。寫完最後一個字的時候，她擡頭看看窗外，天邊泛著淡金色，一棵死去的大樹張牙舞爪的枯枝切碎了清晨的陽光，魔界的早晨看起來也和人間界沒有區別。

幸虧在校的時候沒少寫活動企劃，杜沫沫揉著幹得快要掉屑的眼睛想，只是魔王真的知道演藝圈是怎麽回事嗎？

果然，看到她的企劃案之後，魔王提出了一些問題。

“這裏說的‘MV’是什麽東西？”

“嗯……是音樂電視。就是配上畫面的音樂，或者配上音樂的畫面……總之就是為你制作一首歌，然後根據歌詞編排劇情，拍攝成短片……”

“你是說，我要唱歌？”魔王擡眼一瞥，“我為什麽要唱歌去取悅那群人類？我看上去很像為了一兩個銅板在街頭彈琴的人嗎？”

“……那你要不先看一下第二個方案吧。”杜沫沫替他翻到另一張紙。她想的果然沒錯，魔王要進入演藝圈，還得先從觀念開始改造。

“這裏說的‘群演’又是什麽東西？”

“就是群眾演員啊，你可以理解為……一大群會活動的道具。”

“意思是會有很多人在我旁邊走來走去？”

杜沫沫點點頭。魔王皺著眉頭思考了一下，放下企劃：“不行，人越少越好。”

“……為什麽？”

“不為什麽，這是魔王大人的命令。”

魔王又是幾眼看完了杜沫沫寫了16小時的三頁紙，然後丟還給她。

“這兩個都不行，再寫一個出來，要高——高端大氣上檔次的。”

杜沫沫也是不懂，這個人明明連MV和群演是什麽都不知道，從哪兒學來這身人類甲方的破習慣。她沒有再爭辯，撅了嘴回到房間，決定先睡一覺再說。

關上窗鎖上門之後，杜沫沫就兩眼一合，倒在床上不省人事。她沒有聽見魔王在走廊上對午飯的呼喚，也沒有聽見手機用僅剩的電量奏響的鈴聲。她一頭紮進了黑沈黑沈的夢境裏，看到銀白的羽毛從天幕落下，輕輕緩緩地堆積起來。

她又夢見從小到大一直出現在她的夢裏的那個人了。

燦金的長發，濃紫的瞳孔，潔白的翅膀，輕靈俊逸的五官……她五歲第一次看到他的時候，腦海裏有個聲音說:“看，是天使！”，之後她就常常能在夢中見到他，或優雅或沈靜，不說也不動地站在她夢境的中央，身上籠罩著一層聖潔的光芒。

只是和杜沫沫往日夢見的不同，今天的天使看起來既不淡定也不從容，翅膀上的羽毛似乎都格外稀少。

天使擰著眉頭望著杜沫沫，不甘地抿了嘴，嘴角垂得像個馬蹄鐵，手裏反覆絞著長袍的衣擺。杜沫沫還是第一次看到他露出這樣的表情，好像看到自己最要好的小夥伴跟別的小朋友一起玩，又生氣又委屈的表情。

壞了，我是不是做錯事了？杜沫沫想。

天使什麽也沒說，又氣呼呼地消失了。然後杜沫沫醒來，看到還剩3%電量的手機顯示有個未接來電，是房東來催房租了。

杜沫沫回去退了房子，收拾了自己原本就不多的行李，準備暫時搬進魔王的城堡——魔王總不至於跟她收房租吧。不過這也只是權宜之計，她還是覺得這不是份合意的工作。今天下午回來是鄭重其事地寫了請假條的，不知道日後自己偷偷跑出來，會不會像契約上說的，一喝水就流眼淚。

杜沫沫拖著行李箱朝那個地下停車場走去。來的時候阿拉琪關照她，出入的時候要看看周圍有沒有別人，一定記得關好門，一天之內只能在兩界來去一次。杜沫沫心想今後要是魔王真的紅了，被娛記跟蹤到這裏怎麽辦——不過，那也得他先走紅才行。

確切地說，得先出道才行。

小箱子的滾輪磕在人行道的地磚上“咕嚕嚕”地響，杜沫沫一步一步踩著線走，腦子裏卻完全不像地磚這樣縱橫經緯清清楚楚。一個對人間常識幾乎一無所知的魔王，為什麽會想要涉足演藝圈？他拿什麽混演藝圈？他連個才藝都沒有呢！就算長得帥，也不是帥到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非他不可的地步啊；這也嫌那也嫌的，他也不想想自己能做啥。

杜沫沫又想起自己被槍斃的企劃案，心頭一痛。雖然企劃還只是雛形，但真正實施起來之後的各種準備工作，就算是她這個外行人想想也夠頭疼的。走音樂路線，有人給魔王寫歌？走演藝路線，有人給魔王寫劇本？更不要提那些一套一套的後期制作了，哪怕磕磕絆絆地終於做出個東西了，還要投放市場啊。就算魔王有錢，資金不是問題，人脈渠道也是大問題啊。

這樣想想，魔王直接否決了這兩個方案也是有點好處的。

突然聽到身後遠遠有人叫她的名字，杜沫沫回頭一看，金莉莉正挽著她的高富帥男友，隔著一條馬路朝她揮手。

杜沫沫塌了眉毛勉強地咧嘴笑笑，也朝她揮揮手。

金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